耕塘岁月

前言:

旅居加拿大的作成叔公(学名刘刚,七房禄公后裔、启锡公嫡六世孙)于圣诞前来电告知湖南浏阳永安老家族人正筹办 《刘氏文存》的编纂,以文字留下刘家长辈在永安的雪泥鸿爪,作为后人留念记录。经转达在台湾的家父,父亲至表赞同,嘱笔者务必为文记述,笔者乃以家父在一九四九年转进台湾之前,以耕塘老家和族人为主轴,娓娓记述家父童年至弱冠时期的生平,佐以笔者对汉朝刘家历史,永安刘氏族谱研究之浅见,与族人分享。

独苗出生 生年错记

父亲贤祥出生于湖南省浏阳市永安镇礼耕村耕塘刘家大屋,独子,曾祖父善道,曾祖母傅氏,祖父作全(派名作仁),祖母杨氏少芬。本系族人向来人丁单薄,曾祖父善道公虽有两兄长善赏和赏报,但他二人均无后嗣,祖父作全和家父贤祥又均为两世独苗,加以祖父英年早逝,这般的成长环境,使得家父与同住于耕塘刘家大屋的族人互动颇多,也在成长阶段接受到多位族人对父亲的垂爱和关照。

依五修族谱的世记资料,父亲生于农历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中,不知何故,家人在呈报政府的户籍资料时勿植为一九三〇年十二月(家谱所示应为正确),父亲并不曾查觉,一直以身份证上生于一九三〇年作为自己的出生年份,这并未造成诸多困扰,唯二〇〇四年,父亲与同年的童年玩伴秉良叔(号贤源,八嗲作荣公四子,生于一九三〇年六月)在解放前分开后,首次于河南洛阳相见,双方互报生辰,才发现父亲竟然为“弟”,这段谜团一直到了二〇一一年五修族谱的复印本寄达台湾时,我始发现其间差异,方才向父亲禀告。故知当时中国虽早已革命成功,名义上实施共和,但实质上仍属于十九世纪落后的农业国家,户政制度尤为混乱。

耕塘概述 汉刘世胄

耕塘之名由来已久,国民政府时期旧称为湖南省浏阳县永安市耕塘(父亲求学期间,直到就读台湾大学所填写之永久通讯地址俱为此。永安市之“市”应有二解,一为市集之义,二为国民政府县级市的行政划分层别)。新中国成立后,曾经历多次行政区域调整,耕塘先隶永安镇荷华村,现属永安镇礼耕村。据父亲记忆所及,他年幼时曾在老家中瞥见一对联上书“诗书为礼,耕读传家”,当时并不确定是否出自刘氏家风或家训之部分内容,不过此底蕴深厚的八字可删节为“礼耕”二字,不知是否为刘家与“礼耕村”之链结所在。

耕塘刘氏聚落乃我永安刘氏十四世祖启蒙公(生于一七四二年,乾隆七年,逝于一八一六年,嘉庆二十一年),约于清朝乾隆年间,携三子文锋、文铣、文锦自永安镇城区搬迁至此落户生根,就地繁衍。该处地形为一小山冲,北接李家巷(约一点五公里远),东北两百米处为李家大屋,东边有一大水塘,南倚丘陵地。启蒙公后人主要分布在耕塘(在西)和耕塘尾(在东)两处,两地东西遥望相距约一点五公里,而耕塘族人建有连屋式的建筑,故所在又名耕塘“刘家大屋”。连屋式建筑倡行于华南客家群聚中之同姓村寨,如福建永定围楼即著称于世,为其中翘楚。刘家十六世祖,晋兵部侍郎道崇公在五胡乱华前,由江苏扬州南渡江西,于奉新,宜丰一带,发祥千余年,与客家先民由中原大地自北向南的迁徙路径在江西交会,不知是否也受客家人士影响而衍生出连屋式建筑。

耕塘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相对于依托捞刀河南岸,而繁华兴盛的永安市集而言,发展落后得多,这样的地理条件也造就了耕塘遗世独立,远离烽火,族人方能安定成长,开枝散叶。在抗日战争八年内,耕塘只被日军攻占一日(详见后文),当时耕塘族人适时疏散,未有人员损失,堪为不幸中之大幸。一九四四年六月长沙沦陷,多位永安刘氏族人下乡避祸,选择暂住耕塘,足见耕塘地理上的隐蔽和封闭性。

耕塘始迁祖启蒙公有文锋,文铣,文锦三子,自迁入耕塘一带后,长房文锋公育有六子(名字辈) ,其中四子后人和三房文锦公裔孙定居耕塘刘家大屋,文锋公另两子后裔则于耕塘尾繁衍。二房文铣公之后人搬迁外出,已全数失联。父亲幼时除了到耕塘和耕塘尾之间的水塘嬉戏外,只实际造访耕塘尾的长辈数次,故对耕塘尾的族人活动状况知之甚微。

另启蒙公系出永安刘氏五世七房友聪公第三子相公之后。在一九四一年(民国三十年)浏阳永安刘氏五修族谱之时,六世祖相公之后(亦谓“七房相分”、或 “谷贻堂”)计有健在男丁一千六百余人(含九世万善公迁广西临桂之族人)《*注一*》,其中系出耕塘、耕塘尾启蒙公后人就有四百余口,人数之多,号称浏阳永安刘氏之冠。所以耕塘和耕塘尾的刘氏子弟,既属浏阳永安刘氏开基祖南仲公派下的“敦本堂”(大祠堂),又纳于永安五世七房友聪公分出的“七修堂”(二祠堂),终归六世祖相公子孙自立门户的“谷贻堂”(三祠堂,繁体字作“穀贻堂“),这三级祠堂的组织绵密和复杂,想必不见于永安刘氏其他各房各派吧?

《*注一*》

1.《永安刘氏五修族谱相公支谱》修谱序为耕塘桂蔬公(派善洤,字鎏)所撰。

2.原文为“相公子孙除生女不计外一千六百余人”。当时女眷不计,序文中不附标点。

3.五修族谱相公支谱主要是由耕塘桂蔬公(派善洤,字鎏),善盈公(喜森伯—派贤渥之祖父),和子迈伯公(派作梅,县学附生)三位编修。一九四一年增修支谱,而舍弃全谱的原意为时值八年抗战,支谱篇幅较少,便于携带。

4.据五修族谱记载,一九三五年相公支派迎来了第一位景字辈成员,景全,应为耕塘尾人。

5.四修族谱时为光绪甲辰年,亦即清光绪卅年,西元一九〇四年,与五修族谱相距卅七年。

此外,全球刘氏族人堂号命名的方式概略有三,其一为以郡望地名命名者,像是彭城堂(汉高祖刘邦出生地,为刘氏最尊者)、长沙堂(汉长沙定王刘发封地)、南阳堂(汉光武帝刘秀出生地)。其二为以教化后人而命名者,诸如馨德堂、厚德堂、思孝堂、敬睦堂等。其三为以特殊典故命名者,譬如“亲爱堂“(汉武帝后人刘统勋、刘墉之族,清朝皇帝赐名)、藜照堂(汉刘向后裔,取刘向《燃藜夜读》的传说)、蒲鞭堂(东汉刘宽待人宽厚,吏人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后人援为堂号)。而永安刘氏系出光武帝刘秀八子广陵思王刘荆之后,至一三三三年南仲公迁湘入浏《*注二*》,自立”敦本堂“,嘱子弟”敦本厚俗“,有教化之意。又五代祖友聪公为永安刘氏友字辈第七房,其后人自创”七修堂“,既别房派,又勉族人修养修行。到六世祖相公,自号“谷贻堂”(繁体字作“穀贻堂“),谷者,谷物,粮食也,暗喻财富;贻者,增遗也,赠送之意,当为勖勉后人能勤奋进取,创造殷实家境,并乐善好施,回馈乡里。以上为笔者个人对永安刘氏堂号的浅见。

《*注二*》

1.笔者依老谱修谱序所述资料来推算,湖南永安开基祖南仲公为汉高祖五十四世孙。

2.依此,自高祖刘邦以降,贤字辈为七十四代,良字辈为七十五代,景字辈为七十六代。

当时耕塘大屋的诸刘氏亲属,以桂蔬公(派善洤,字鎏)的家境最为富裕,桂蔬公早年习医,曾为上尉军医,著有《麻科易解》,《医述韵语》,《医学四言要诀》等医学专书,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谭延闿还为《麻科易解》题写“善保赤子”四字,他曾为永安中心小学校长,热心教育,据悉也曾于湘雅医院行医济世。桂蔬公有四子五女(四子为立维-派作柱、琳森-派作舟、绍舫-派作孚、继湄-派作德),其中立维叔公抗战时为国捐躯,琳森叔公为毕业于中山大学的耕塘首位大学生。另外,十嗲作楠伯公开了一个店铺,名唤“天生德”,提供耕塘族人生活所需,还自行印制“天生德”专用钞票,可作为资金物资交换流通之用。十嗲长子五伯秉常(派贤洁)子承父业,经营有方,故也拥有一片竹山和田产。八嗲作荣伯公毕业于铁路学校,曾为城陵矶火车站长,后供职长沙。穆生公(派善蘅)毕于安徽法政学堂,执教族学七修小学。子翔伯公(派作枢)曾为国民革命军赣粤闽湘鄂剿匪东路第七路总指挥部上校科长。子迈伯公(派作梅)为前清县学附生(秀才)。尚有任裁缝师傅的菊生伯(派贤谦),为人慷慨良善,对曾祖父善道多所照料。这些长辈均是抗战前耕塘大屋的支撑骨干。另外得香伯公(派作芝)携二子应坤叔(派贤永)、松桂叔(派贤发)迁长沙市区营生,父亲在长沙求学期间,也多所叨扰,承蒙关照。

抗战军兴 至亲殉国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件点燃抗日圣战的烽火,一个月后八月十三日又延烧到了十里洋场的上海,祖父作全(派名作仁)时为中央陆军七十七师二三一旅四六二团下士班长,随部队开赴上海前线,于九月为抵挡日军侵略而壮烈牺牲于上海西北的大场镇,长眠淞沪战地,得年二十八,留下约莫六,七岁的家父,父亲本来因祖父军务倥偬,常年在外,在家早与曾祖善道公相依为命,而这个噩耗使得曾祖和家父顿失精神支柱,这也养成了父亲早熟独立的个性。

抗日号角吹响近一年后的某日清晨,父亲开门,惊见数百饥民拖家带眷,口操从未听过的方言,倚着刘家大屋外墙向本家族人乞讨,经大人们的解说,方知他们是来自河南省的难民。综观八年抗战历史,河南省居民曾遭两场巨变,一为一九三八年六月六日,国民政府利用黄河汛期,炸开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以滚滚洪水来达到战术性阻滞日军机械化部队的推进,二为一九四二年发生在河南省的特大饥荒(冯小刚导演曾以此题材摄制《一九四二》史诗电影) ,这两次的恶运都造成了大批河南饥民流离失所,远遁他乡,跟据父亲所见的时间点,发生于他个人入学受教之前,故这批难民当属前者,为炸堤后洪水泛滥的幸存者(该洪水造成近九十万人溺毙,千万人受灾),他们步行千里,由黄河南岸一路行乞,来到长江南岸的鱼米之乡湖南,真令人鼻酸。 又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三日,由于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上将的指挥失当,酿成日军尚远在岳阳,而长沙当局自行放火的“文夕大火”之惨案,父亲当时朝西方望去,雄雄大火延烧三天三夜,令人不寒而粟。

抗战期间,讯息不通,祖父阵亡的消息始终未传达到家中。同时耕塘老刘家为响应政府救亡图存抗日卫国,也清理出正中央的堂屋(应为子翔伯公,派作枢,的房子),作为支援国军的具体表现。一九三八年底(或一九三九年初),祖父所属的陆军七十七师的师部进驻到耕塘刘家子翔伯公的堂屋内,曾祖父闻讯连忙带着尚未入学的家父去师部打探祖父的消息,在新任七十七师长柳际明中将的亲自协调下,方知祖父早于上海殉国。(另有拙文《父亲与柳际明将军的孺慕一世》,刊登于二〇一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北美洲世界日报上下古今专栏中,详述此事)

陆军七十七师在永安镇整训补给月余,又再度开赴江西前线与日军作战,而接续有新的国军部队指挥部进驻耕塘刘家大屋。未几,父亲在玩伴士扬叔公(派名作玮)之尊翁穆生公(派善蘅)的协助下,进入李家祠堂初小读二,三年级(跳过一年级),和刘家祠堂族学七修小学《*注三*》就读四年级。尤以在七修小学就读期间,因学校在永安镇城区,离耕塘较远至为不便,乃与穆生公(派善蘅),士扬叔公(派名作玮)合住于永安城区的租贷房屋内,并亲炙穆生公的教诲。穆生公毕业于安徽法政学堂,疼惜父亲幼年失祜,并赏识父亲学习刻苦勤奋,当时除曾祖父善道公提供一些农产品作为生活开销外,其余大小杂事均由穆生公打理,并鼓励父亲向学。后来士扬叔公子承父业,学成后继续在七修小学作育英才,数十年后,士扬叔公三子立尊叔(贤字辈),接棒在永安中学执教物理,克绍箕裘,并身兼永安刘氏宗亲联谊会相公后人的联系人,穆生公(派善蘅)一房出了三代良师,在乡里恪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千秋大业!而在那段战火尚未延烧到永安镇的岁月,众家人还未四散奔逃,父亲的户外活动是与年龄相近的族人打弹子嬉戏游泳,游泳在夏天是乡间最火红的运动,可是也是危机四伏的杀手,有多位族人不幸溺水身亡。另外象棋是高尚的静态娱乐,长父亲三岁多的秉正伯(派贤淳,八嗲作荣伯公三子,善进公派下排十一)与父亲棋逢敌手,互有输赢,相对的,其他年龄相仿的族人的象棋水平均远不及正伯和父亲。

《*注三*》

刘家族学七修小学为初级小学,最高提供至小学四年级的教育课程,为永安刘氏七修堂(耕塘族人亦称二祠堂)的产业。学校学生们全数在七修堂祠堂正厅内受教,并没有隔间予以分开。学校采复式教学方式,亦即老师若正在教授三年级课程的同时,则四年级的学生被安排在课间写作业,然后相互轮换,待三年级学生开始写作业时,老师再开始教授四年级学生课程内容。当年七修小学只有两位老师,由穆生公(派善蘅)负责文史课程,而涤吾公(派信瑜,号涤吾,贤字辈喊五老公,时任浏阳县议会议员,为七房全公后裔)的女儿(名字父亲已记不得了)则教授数学和自然科学。在父亲就读七修四年级时,四年级只有一班十余位同学,父亲同班同学有刘善奎(善字辈,涤吾公之子)、刘木兰(作字辈,父亲喊木姑)、刘淑云(良字辈)等。

此外,一九三八年底武汉会战结束后,国军和日寇的对峙防线由江汉平原,南移到湘北岳阳附近的新墙河两岸,而往南尚有汨罗江,和捞刀河两道防御长沙腹地的天然屏障,所以当时战火还未延烧到捞刀河南岸的要冲永安镇。第一次长沙会战时,日军前锋曾接近捞刀河北岸,后因后勤军需补给不足,向北后撤回新墙河原线。永安镇一带作为第九战区的重要整编补给基地,有许多在战场上打残的国军部队从前线换防,在此休整,迭有不同单位的野战医院进驻永安镇,当时国军医疗单位缺少药品,很多重伤员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在这些烈士往生归天后,部队利用现成的山沟浅埋这些遗体,由于伤重病故的国军烈士不少,一般掩埋烈士的工作仅立一木牌聊为标示,草草了事。耕塘在地族人都明瞭烈士掩埋的大概位置,在傍晚以后都尽量避开那些小径。那一阵子附近野狗都长得特别肥大,族人都心照不宣,怀疑牠们都是吃人肉(由其是国军烈士的遗体)成长的,是故本地人绝不斩杀狗肉果腹,住在父亲家隔壁的桂蔬公(派善洤,字鎏,立维叔公、琳森叔公之父)一家人到后方避难,留下一支土狗托父亲照料,这只土狗当时也异常地身材壮硕,后外出未返,想必是为外地过客,因不明实情而将其宰杀烹煮。

永安烽火 二战长沙

一九四一年九月间,日寇发动了第二次长沙会战,这一次日军主力在长沙县春华镇(永安镇隔邻)和我永安镇一线南渡捞刀河,并于渡河后在南岸遭遇国军的王牌部队七十四军,中日双方就在永安镇血战,由于国军部署错误,七十四军的阵地被突破,军部被穿插,连军长王耀武中将都差一点被日军包围俘获,幸赖时为五十八师副师长张灵甫少将亲率敢死队冲杀,才救出了王军长。这时一支国军溃兵,可能因为迷失方向,向耕塘方向脱离战场,而后有日军紧追,耕塘族人相互走告,全数撤离庄园,向山区避难。次日,家父才随同大家蹑手蹑脚地返回耕塘大屋,放眼所及,只见英勇阵亡的国军烈士遗体(据我判断是属于七十四军序列),他们手中还握着步枪,散布在田间,可想见烈士们认真地执行抗敌使命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炮火中遭受波及的鸡只家畜也触目可见,而家中屋内的地面满是步枪的子弹,可见这支国军部队曾与日寇在耕塘大宅附近血战,虽说财产牲口不免有所损失,所幸族人均安,这也是耕塘刘家大屋唯一的一次直接卷入战火所造成的破坏。

原本近乎失利的第二次长沙会战,以国军在湖北宜昌周边紧急调集大军,佯攻日军湖北省的腹地,作势开展第二战场,以“围魏救赵”之势,威胁切断入湘日军后方的补给线,而迫使日军仓促地将深入湖南长沙,浏阳,株州的主力部队紧急收缩,回防岳阳湘北一线而告终,湖南的国军趁势追击回复到原来的新墙河对峙防线,永安镇方得以休养生息。由于城区部因大战严重损坏,永安中心小学也因此搬迁到李家巷,借用原来李家巷培元小学(高小)的校址设备,重新招生,这时家父稍早完成了七修小学(在永安镇上)的初小课程,已进入培元小学读完五年级上学期课程,第二次长沙会战后,乃进入永安中心小学在李家巷的同一校区就读小学六年级上学期(跳级半年)。这段时间,学校所供应的午餐,唯有马肉而已,咸认大战期间,中日两军在永安镇火拼,双方战马损失甚巨,战后清理战场,在当时物资匮乏的年代,方将马匹的剩余价值充分利用。

升入初中 就学长沙

小学毕业后,父亲考入长沙市立中学初中部第一届,只身在长沙读书,这时日军为了击垮国人抗日斗志,常派遣一两架战斗机临空轰炸骚扰,由于中国军队的防空火力非常薄弱,在长沙的空防能力几乎为零,日本军机刻意低飞耀武扬威,家父在地面连驾驶舱内的日军驾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当年几乎每天都有日本军机来袭,所以长沙市民也习以为常,不再躲入防空洞,父亲也在这种氛围下,仰头观望日机,有多次日机就在父亲头顶的正上方投下炸弹,因惯性之故,炸弹在父亲所在的前方爆炸,所以八年抗战中日寇恣意杀伤中国平民的兽行,而造成逾三千万中国生灵的牺牲,不可忘怀。

族人从军 共赴国难

抗战时期有五名耕塘大屋族人从军卫国,其中两位殉国,另有秉钧伯参加民间游击队。而五修族谱中尚记载另两位耕塘始迁祖启蒙公长子文锋公后人作燊叔公和作相叔公参军,他二位应属耕塘尾族人,至于耕塘尾是否有其余族人在一九四一年修谱以后从军则不详。 当然整个永安刘氏族人战时共赴国难者,更是所在多有。兹将所知内容详述如下。

一.祖父作全(派名作仁)
中央陆军七十七师二三一旅四六二团下士班长,一九三七年九月在上海西北大场镇阵亡,得年二十八。作全公牌位于一九七二年入祀国民政府台北圆山国民革命忠烈祠。

二.叔公立维(派名作柱,桂蔬公–派善洤之长子)
中央空军军官学校十期驱逐科毕,为中美空军混合联队(CACW,Chinese American Composite Wing) 第三大队八中队的中尉分队长,名闻遐迩的“飞虎队”即为中美空军混合联队的昵称。叔公曾于作战中受伤,返家休养。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十四日叔公在印度进行换装美制P-40驱逐机时,因机件故障殉国,得年二十六,后遗体迁葬于广西桂林尧山的空军烈士墓园内。今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上(中国烈士名单G)刻有他的名讳。

三.堂伯父有容(派贤法)
陆军军需学校毕,曾为中央陆军七十七师的上尉副官,抗战胜利后受命接受江苏苏州的日军仓库而落籍苏州。

四.七伯父秉彝(派贤波,耕塘善进公派下排七,八嗲作荣之长子)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十七期通讯科毕,首战即参加第三次长沙会战,后选入为飞虎队地面联络官暨无线电台台长,在湖北省日寇占领区内监视日军长江中游的军舰运行,和提供中美空军混合联队情报以炸射日军的地面目标,直到抗战胜利。

五.八伯父秉修(派贤渠,耕塘善进公派下排八,十嗲作楠之次子)
抗战末期进入中央空军机械学校就读,曾赴美受训,后迁至台湾至空军上校任内退伍。

六.堂伯父秉钧(派贤浦,耕塘善进公派下排十二,十嗲作楠之幺子,秉修伯胞弟)
耕塘抗日儿童团副团长,归抗日游击独立支队司令员彭汉云(永安镇彭家冲人)指挥。
(来源:刘秉均口述,刘谷君整理。永安退休教师乡土专家刘谷君著有《永安记忆》一书)

七.叔公崇恺(派名作燊)
中央航空机械学校毕,中央宜昌航空训练分站教官。
(录自五修族谱,父亲不识作燊叔公,应为出自于耕塘尾的长辈)

八.叔公子良(派名作相)
中央盐务缉私总队军官班毕,充盐务缉私总队二团一营一连长。
(录自五修族谱,父亲不识子良叔公,应为出自于耕塘尾的长辈,后该总队并入陆军新三十八师,归孙立人将军节制,为中国远征军的主力。)

可见我小小耕塘(和耕塘尾)一处即有多人从军,正应了湘潭人杨度在《湖南少年歌》中所云“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的自信正直和勇于任事,湖南人一日存在,日寇安能占我中华!

长沙沦陷 避祸耕塘

一九四四年六月,日寇发动第四次长沙会战,长沙终告失守,各级学校早已于会战前关闭撤退,父亲只得赋闲在家。日寇当时趁机扩大战果,浏阳县城和永安镇城区也被占领,这时多位永安刘氏族人下乡避祸,暂住耕塘。时任湖南省财政厅课长的永安八房昌公后人明村公(派名信苾,号明村,贤字辈喊六老公,携女敬容,昭容,子善仁,善国 – 小名“平平”和“安安” ),浏阳县议会议员七房全公后裔涤吾公(派信瑜,号涤吾,贤字辈喊五老公,其女为七修小学教员,子善奎为父亲七修同学),和时任国民政府永安镇长的彭首仙镇长(永安镇彭家冲人,其长子彭震球为父亲的玩伴)均携家避居于大屋,且居住在父亲家两侧(父亲家两侧宅院属桂蔬公–派善洤,和穆生公–派善蘅,所有,当时桂蔬公全家迁徙后方,故空房由曾祖父善道公暂管)。另外号称永安刘氏财力最为雄厚的润伯公(作字辈,在长沙市和永安镇各拥绸缎行,其子刘统成,刘庆成是父亲的玩伴),和父亲七修小学同班同学刘木兰(作字辈,父亲喊木姑)一家,刘淑云(良字辈)一家也搬入耕塘大屋,散居于各族人家中。此时耕塘恰如烽火中的世外桃源,各方菁英会聚,这对提振耕塘年轻族人的视野见识,多有助益。这时子翔伯公,(派作枢,曾为国民政府上校科长)受日人胁迫,出任维持会会长和伪永安镇长,但子翔伯公以大局为重,与日本人虚以尾蛇,仍以国家民族为念,保卫乡邻为重,故虽兼伪职,但仍受乡里敬重。父亲于这一年多在家的时光中,在明村公(派名信苾,号明村)的指导下修习四书,故国文功底大增,也略通五经,而明村公四女昭容(善字辈)甫自初中毕业,喜欢抽考家父从未学过的初中理化,也激发了父亲钻研的兴趣。

抗战胜利 复学湘西

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七伯父秉彝(派贤波,八嗲作荣伯公长子)自部队回乡省亲,并趁机带上父亲和秉良叔(派贤源,秉彝伯胞弟),翻越浏阳人闻之色变的蕉溪岭,到浏阳县政府办理祖父的抚恤事宜,当时时局不靖,且蕉溪岭地势险要,七伯父腰佩美制白朗宁手抢,身着美式军服好不威风,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又过了些时日,明村公(派名信苾,号明村)指示父亲去长沙市找他的老友,时任湖南省青年复员委员会主任委员的朱如松先生(浏阳人,原任第九战区战地党务处少将处长,后当选为国民政府第一届湖南省第一选区立法委员,一九四九年赴台),因当时所有长沙的学校都迁往湖南乡下,尚未及时复员,得朱之助,父亲和一批青少年乘军用大卡车前往湘西辰溪,当卡车经过了湘西第一大城常德后,公路开始沿沅江溪谷盘山而行,家父坐在卡车的后方,险峻公路旁的沅江溪谷中,陈列各式车辆的残骸(应为受日军炸射,或路况不佳失事掉入),父亲心中七上八下,总算惊魂甫定地抵达辰溪, 参加国立第九战时中学的分级测验,因为当年流亡学生证件全失,所以校方的权宜政策是出卷一份,内容涵盖初一到高三,不论参试者的原来年级别,一律照考试分数高低来重新分发,考试只考国文,英文,和数学三科。父亲当时先前只在长沙市立中学唸了一年多初中,原想直接跳考至高一,后来依考试成绩分发至初三就读。就此,父亲乃于一九四六年初复学,后来学校由辰溪迁沅陵,并改制为国立沅陵中学,进而由湖南省教育厅接管。一九四七年初,家父自湖南省立沅陵中学初中部毕业,当年全国统一学制,由秋季开始招生,故不再有春季班招生的学程,父亲只好回家,并在永安镇东侧孙家塅担任初小老师。 孙家塅的孙校长原为家父永安中心小学的恩师,对父亲勖勉有加,鼓励父亲继续升学,一个学期约四个多月的小学教学结束后,父亲领了二十担(石)谷子,又正巧考入了湖南省立一中,二十担(石)谷子正又是一个学期的学杂费,一切的衔接是如此地顺畅。

升入高中 再返长沙

父亲考进了湖南省一中后,这会儿有多名与父亲年纪相仿的耕塘族人也恰在长沙求学,父亲在共同开学日的前一天,与就读长郡中学的秉良叔(派贤源,八嗲作荣伯公四子),明宪女中的佩球姑(贤字辈,十嗲作楠伯公幺女),和就读岳麓山某私校的国知伯(派贤海,作材伯公长子)一同从耕塘启程,约半天的脚程走到长沙,逢年过节放学后,再与众家人相约循原路返家。此外家父在省一中的学习,还不时受到长郡中学训导主任并于省一中兼课的琳森叔公(派作舟,为抗日殉国的立维叔公之大弟,国立中山大学毕,耕塘第一个大学生)的照顾,所以这一段时间是平顺温馨的,与众家人的互动颇多。半年后的一九四八年初,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招考抗日烈士遗孤入学,并提供全额公费的住校优惠,父亲通过湖南省教育厅甄试,幸获录取,乃前往南京紫金山麓的校本部就读,转入高一下学期,这一次南京之行,隐约埋下了日后父亲去台湾的决定,也改变了父亲后半生的人生进程。

就学南京 离穗赴台

在南京时期,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在主席校董蒋宋美龄女士,兼任校长蒋介石,和实际负责校务的校务主任湘潭人黎离尘少将的关注照顾下,父亲心无旁骛地完成了高一下和高二上的学业,而且常叨扰单身供职于南京国防部财务官,当时已成家落户在苏州的有容伯(派贤法),而此刻正在北京清华大学物理系攻读的秉正伯(派贤淳,八嗲作荣伯公三子,善进公派下排十一)也常来函勖勉,不过随时局的变化,秉正伯的信件愈趋政治化,开始弘扬左派共产主义思想,这着实让当时在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对政治议题相对单纯的父亲戒慎恐惧。一九四八年底,国军在淮海战役惨败,蒋介石在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上将的主持下,在南京大校场举行下野前的最后一次部队校阅,七伯父秉彝(派贤波,八嗲作荣伯公长子,秉正伯长兄)也在受校之列,当时七伯在大阅兵后,和在南京的有容伯(派贤法)和父亲做了短暂的会晤,随后各奔前程。七伯后来随国军一〇二师退守浙江舟山群岛金塘岛,并率部起义。有容伯则在南京政府垮台前后回到了苏州。蒋介石先生下野后,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解散,所有江南籍同学奉命回原籍,所以父亲又回到了浏阳永安耕塘。后来,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在留校的江北同学运作下,成立学生自治会,利用各种方式,把学校硬是搬到了广州郊区佛山,父亲乃前往广东佛山夏教乡报到。由于当时学校并没有教员授课,只是消极地在等待国府国防部的进一步指示,所以父亲常跟他的一位柳姓同学,去广州十伯秉厚(派贤涛,八嗲作荣伯公次子,善进公派下排十)家蹭饭吃,十伯和十伯母(十伯母柳氏,系出长沙柳克述一族,是家父柳姓同学的堂姐)都热情款待。一九四九年七月底,国防部派“金刚轮”抵穗,接走了这批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学生赴台湾,家父乃挥别了神州大陆,只身前往台湾孤岛。

海峡阻隔 音讯断绝

一九四九年八月三日父亲随学校抵达宝岛台湾基隆港,次日,湖南当局在耆宿程潜和陈明仁将军的领导下,和平起义,父亲与家乡的直接联系之路已断,乃连忙修书一封至广州十伯秉厚(派贤涛,八嗲作荣伯公次子)处报平安,十月,国军撤出广州,向海南岛方向撤退,海峡两岸开始长达近四十年的阻隔。曾祖父善道公,中年丧子(独子祖父作全在上海为国阵亡),晚年失孙(独孙家父赴台,音讯断绝),晚景最为凄凉,家父也甚为挂念,多赖耕塘老家任裁缝师傅的菊生伯(派贤谦)和长子耀秋哥(派良彩)多所关照,恭奉晚年,料理后事,实在铭感五内。父亲在台期间,情感上与随空军部队迁台的八伯秉修(派贤渠,十嗲作楠次子,善进公派下排八,后晋升至空军上校,国府空军第一后勤指挥部品管处长)相依,常叙耕塘旧事,聊慰思乡之苦。

两岸交流 再续前缘

所幸一九八六年国府当局开放两岸探亲交流,八伯与家父方得以在有生之年,重归故土,探视家人,再续前缘,我等晚辈,亦能亲蒞祖地,认祖归宗,感受亲情。

今适逢家祠重建,六修族谱盛事,与事族人巧思激盪,欲征集文章,编为《刘氏文存》,以记述前人生平,供后世子孙留念,永安刘氏二十一世晚辈良昇特以家父口述为本,不揣为文,以飨族人,尚祈抛砖引玉之效,广召众族人共襄盛举。

作者:刘良昇 / Lanson Liu(七房相公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