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农村的婚礼

早前在「上下古今」版拜读了柯华先生的大作「知青随礼吃婚宴」,记述他在一九七七年下乡时参加婚宴的喜庆。该文内容的描述,让我忆起了二十多年前,我有幸前往苏州东渚农村,所参加的婚礼经历。

一九九七年下半年,我奉命外派前往江苏苏州工作。在接受过蒋氏政权冷战时期的反共洗脑教育约三十年后,首次踏上了祖国的大地。而自伍子胥辅佐吴王选址建城以来,富含两千五百多年文明底蕴的古城苏州,对我而言是如此的新鲜,等待我的好奇心去发掘和领略!

是年隆冬,在苏州市区十全街经营古玩工艺品有成且和我们来自台湾外派同事极为熟稔的余老板,因家族中的晚辈结婚,向我们商借公司用车桑塔纳(Santana)轿车暨驾驶一晚。我们一致推派在台北市区马路「横行」多年、驾驶技术高超的品管部经理张兄为指定司机,搭载余老板和包含我在内的另外三名同事,在黄昏时分,朝苏州市西部郊区的东渚方向进发

一路上的路况变化,正代表了苏州这座工商业新兴城市,在现代化和古朴味之间「三十年」的差距,我们由苏州市中心繁华亮丽的四线道,过渡到市郊的普通双线干道,最末一段却是行进在无水泥或柏油路面,且无照明设施的农村乡间单线泥土路上。

临到底还要穿越一座两侧没有护栏、桥宽约与车子轮距相当的水泥「危桥」;所幸指定驾驶张兄艺高人胆大,视这些挑战为小菜一碟。我们在太阳下山后的当口抵达了新娘家的聚落,那是一排濒临小溪的典型江南农舍。

接下来的行程是张兄载送整装待发的新娘、数位女方亲人和余老板,乘车前往不远处的新郎家先行会合。我们则在女方亲友的簇拥下,一群人老少杂沓,轻松漫步朝向新郎家前进。

不过一旦远离了新娘家的聚落,那就像是脱离文明世界一般,置身于近乎伸手不见五指、除了月光引路,完全没有人为「光害」影响的黑暗世界,只剩下人声鼎沸的「吴侬软语」,还推移着我们大队人马往目的地进发。

这让我想起一九八○年代某日,恰值哈雷彗星的运行轨道最接近地球的时分,母亲领着弟弟和我在周六当晚十时,前往母亲所服务的学校搭上了教职员工的游览包车,前往台湾最南端垦丁国家公园的大草原上,硬是要寻觅一处没有光害的最佳处所赏「星」。看来这太湖之滨的东渚乡间在二十多年前,还算是一处可以优先考虑的无光害地点。

步行抵达位于另一处聚落的新郎家不久,大伙儿一坐定,好酒好菜就一一上桌,抚慰众人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我们在新郎家大厅内的方桌上用餐,隔邻的厅堂也摆设了许多方桌长凳,充作临时餐厅之用,好容纳一下涌来的众多宾客。

当时每八人围绕一张方桌的四边用膳,佳肴多以中碗或少许大碗盛装,碍于方桌面积有限,盛菜器皿只好向「空中」发展,每桌都叠架到三层之高,可见江南水乡之富庶。

再者,我们所坐的长凳实际上长度有限,只能约略容纳两位成人罢了,且纵面更为狭窄,宽度恰是我张开手掌的拇指到小指的间距,约莫二十公分出头的光景。这让我回忆起服兵役之初、在新兵训练中心的大餐厅内;每回用餐时,教育班长严格要求新兵必须背杆打直,臀部只能坐在长板凳上的三分之一处,如果此时沿用这套军事训练标准,屁股就有滑落到地面之虑了。

酒足饭饱之际,司仪把今日的喜庆活动带入了压轴重头戏。左右人员把主桌上的碗筷菜渣移除腾空,搬来一只挺深的大盆子置于主桌正中央。司仪手中拿着一份已经事先誊写好的名单(应为亲友名单),逐一报名,并宣布在表单上各人已经应许的礼金数额。而被司仪叫唤到的亲友,需要穿越人群,趋前来到主桌,将等量的许诺礼金数额,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入大盆之中,这种透明直接、简单粗犷的作法,倒让我大开眼界!

犹记得其中最大的一份赠礼是两千元人民币,待司仪宣布某人名讳及两千元的金额后,在继之而起的惊叹声中,只见某位男士上前将手臂伸到大盆上,待手掌一松,二十张百元大钞如天女散花般飘入盆中,可谓精彩绝伦!周围观众也随着每个单位(每人、每对夫妇、每个家庭)提供不同金额的彩礼,喝采声此起彼落,渲染力十足,着实炒热严冬长夜的室内温度。

压轴戏结束以后,来自新娘一方的「大军」开始打道回府,我们也趁机离席,和余老板一行登上了轿车,准备返回苏州市区。至于当年有没有「闹婚」、「过五关斩六将」等的戏码,我们既未参与也不懂苏州话,故也就不得而知了。

两年之后,我签字接受了美国加州硅谷某电子公司的工作邀约,只需等待美国政府的H-1工作签证核发,和到美国在台协会面试即可赴美成行。我于是赶忙商请原籍苏州的太座,在三周内紧急张罗了一场我们自己的婚礼。

不过这场同在苏州冬季的西式婚宴,扩音器内播放的是轻音乐、事先准备的是西装礼服、和饭厅服务员专业有序的上下菜节奏等,一切「照表操课」步调顺遂,所以流程中我除了对太座秀美端庄的容颜,和她远自武汉而来的大舅舅主持致辞之外,反倒没有较深刻的印象。只记得借着敬酒被灌醉的窘状,反而帮了我忙里偷闲小憩片刻,致酒醒后精神百倍,也就毋负良夜春宵了。而昔时东渚的古朴婚礼,连太座也未闻这种简单粗犷的豪迈,反而不时会回到我的视野中,只可惜农村城市化和思潮西方化的现代苏州,在今日也大概难寻二十三年前的场景了。

 

作者:刘良升 (七房相公后裔)

原载《世界新闻网》【艺文】 “上下古今”栏目  2021-01-06 02:00

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1/5141129